葬   愛

三楚

1

萬莆打開車門，抖擻著筆挺的西裝，提著公文包站在那輛黑色奧迪前，仰視著高樓，不禁潸然淚下：“我這是回國了嗎？”

水泥路點燃了歲月的奶酪，化作兩年別離的滄桑，街道兩旁的香彰樹蔥郁著七月夏日濃濃的氣溫。偶爾從耳畔傳來以往熟悉的蟬鳴聲，仿佛時間的車輪行駛在軌跡上發(fā)出的聲音。隱隱感覺到空氣里傳來的汗水味，不知道是熱度的作怪，還是揣在懷里的記憶，那片夏日融入路面時騎著單車充滿汗水味的回憶。

萬莆看著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像孩子一樣急急地敲了敲家門。不一會門打開了，一位老人輕輕地說：“莆兒，你回來了�！�

蝴蝶淺淺地貼在花中，靜立在門口聞到花香原本應(yīng)該讓心情輕松起來。小店還是如當年一樣，有溫馨的康乃馨，嬌艷的紅玫瑰，圣潔的馬蹄蓮，蔥郁的薰衣草……步入其中，當真如置身一片花的海洋。連百合花也無法擱淺這濃濃的香味，伸出手指，敏感的思維馬上感覺身前站著的女孩就在眼前，仿佛一切都重回了時光流。粉紅色的外套，粉紅的鞋，透明的鞋底在燈光下泛著螢螢的藍光，桃紅色的吊帶背心，泛白的蘭色牛仔褲。鮮艷的顏色很適合她，他們就這樣輕輕地握著手，在花的海洋中微笑，“白色的花瓣，百年好合�！焙Ｌ恼�下一朵百合，如飄浮在藍天下的白云，無憂無慮地張開雙臂歡快地說。那時候海棠開的花店生意很好，招牌用藤條挽成精美的四個字“百年好合”。萬莆輕輕地刮著她的鼻尖，“正如我們，就算不在一起了，也要像在一起一樣�！�

“可是你怎么忍心離開我。”萬莆低著頭，像一只受傷的野獸一樣，舔著傷口不停地搖頭。連包花的小姑娘也不忍心打擾，雙手捧著包好的百合花靜靜地站在那里，看著他。她恐怕還不明白這個滿面風霜的男子怎么會忽的就莫名的憂傷。

    “聽說你回來了�！边�是忽然顫動的短信驚醒了他，打開一看，上面就只有這短短的六個字，就好象普通的朋友問候一樣。萬莆看了看對方的號碼，皺了皺眉，為什么會是他不認識的號碼？

2

風來的很輕，夾雜著夏天濃重的泥土氣息。萬莆不再如以往一樣站在園子里空曠的那棵香樟樹下看著夕陽落下的云彩，風總是拂著他干凈的襯衣上，很快身上散發(fā)的洗衣粉的味道就烘干了汗水味。這時候海棠就姍姍來遲，長發(fā)輕松地扎著舒散在空氣里。晚霞映在他白皙的臉頰上，如一滴晶瑩剔透的露珠。而她的微笑便散發(fā)在露珠里，總是有說不出的親近，說不出的美好。

萬莆將花擺放在長石椅上，雙手攀在護河欄上看著水流潺潺而下。兩年，無數(shù)個寂寞的日子，曾幻想過無數(shù)次進修回國重逢的情形。幻想她坐在藤秋子上青絲飛揚微笑的樣子，幻想她脫掉襪子踩著河水高興的樣子，幻想穿著蘭色裙子的她牽著自己的手張開雙臂的樣子，幻想過擁抱后平靜下來她含羞的樣子……可是一切幻想都在一年前她提出分手后而嘎然而止。一切的一切，最后的最后，結(jié)局生變，物事人非。萬莆唯一的心愿就是想聽聽她一個解釋。

      而這里，六年的歲月與約定。每年每個節(jié)日每個生日他們都會不約而同地來到這個公園看日落，天一暗下來，他們就鋪上地席，點上蠟燭一起度過浪漫的一刻。他相信如果她依然還在這個城市，一定還會記得的。

女孩戴著一副黑眶的墨鏡，雙手輕輕地攀住了護河欄，靜靜地看著河的對岸。偶爾河面上驚飛的白鷺，發(fā)出凄美而冗長的叫聲，女孩慢慢地轉(zhuǎn)過身，緩緩坐到不遠處的長石椅上，素面朝天，用四十五度角仰望著碧藍的天空。偶爾風來了，她就伸手掠一下垂到腮邊的發(fā)絲，那淺淺的笑容短暫而唯美，幾乎沒有人能來得及看清。

      她就坐在萬莆身后的長石椅上，百合花的另一端。

      女孩的這幾個動作深深地吸引了萬莆，那個伸手掠發(fā)的動作，那個用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的動作，為什么會如此熟悉？

3

她來了，萬莆心疼的感覺涌入了胸口。

她短發(fā)齊耳，中國藍的上衣和蘭色格子長裙，白色的休閑鞋扎了兩條柔美的蝴蝶結(jié)。沒有沾上一絲塵土，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不發(fā)一言。

萬莆不敢確定，這個短發(fā)的女孩難道就是那等待已久的人兒？他掏出手機，給那個陌生的號碼回復了四個字，我回來了。

白鷺無聲地飛了起來，緩緩的水流不由得驚起了一水漣漪，和著這定格的一幕，拼奏了一幅凄美的圖畫。

女孩沒有如想象中去掏手機，但是萬莆卻分明聽到從她身上發(fā)出了兩聲短促的信息鈴聲。女孩靜靜地站起來，轉(zhuǎn)身向遠處走去，如一多圣潔的馬蹄蓮，純樸地展現(xiàn)在眼前，卻是風雨不蝕，淤泥不染。

青色的指節(jié)終于放松，血還沒來得及循環(huán)，已經(jīng)觸動了神經(jīng)。

“海棠�！毕阏翗湟恢曛晟煅舆^去，連聲音也開始顫抖起來，“你，還好么？”不知道是不是夜幕開始降臨的原因，香樟樹都驚不住顫抖，將蔥郁的樹葉一片一片往下落，每落一片都似乎在風中婆姿搖曳，每一片落入塵埃便如三月的琴弦發(fā)出的聲音，一波又一波。那個背影分明在節(jié)奏中靜靜地停下了腳步，分明也掩飾不住落葉的凄美，分明也如琴聲融合在風里，“先生，你認錯人了。”

一千只飛鳥飛過去。

帶來夏日里最最華麗的送葬，也帶走了年華里逝去的記憶，剩下一片白茫茫的大地，霓虹在地上面踐踏出一片空蕩蕩的疼痛。

“可是你怎么忍心就這樣離開我�！�

英俊的五官，因為靠近而聞到的熟悉的氣味。女孩看不到，那句話在心里捅了一個大口子，汩汩地往外冒血�？諝饫飶浡�著血腥味，你聞不到。

“我不是你要找的人�！钡拖骂^，齊耳的短發(fā)掩蓋住墨鏡里那雙眼睛，也只是短暫的低頭。然后她冷冷地偏過身，和萬莆擦肩而過。一切的一切不似乎都是如此短暫，如此輕輕擦肩而過世界就會寧靜嗎？

香樟樹隱隱傳來“沙沙”的響聲，路燈仿佛也站立的格外蒼白，遠空下那一道流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開始劃下去的。命運難道真的就注定了留不住亮麗璀璨的那一瞬嗎？還是璀璨的時候我們都只顧得相互閉上眼睛去許下心愿，眼睛睜開的時候一切又仿佛只是回到了過去嗎？曾經(jīng)許下信誓旦旦的愿望，真的會實現(xiàn)嗎？真的會如手里面的花一樣能夠百年好合嗎？真的嗎？這一切都可以實現(xiàn)嗎？萬莆等不到了，手一松，花散得滿滿一地�！拔乙�去問清楚�！彼�瘋了似的向那個早已消逝了的背影追去。

4

女孩還是靜靜地走在街上，仿佛世界真的就沒有喧囂，沒有紛爭。車輛來回穿梭不息，她仿佛看不到，她只是靜靜的，慢慢地走，走的很小心翼翼，生怕驚動身后的路燈，生怕路燈下的影子會忽然握著她的手，然后對自己說，你別走。

可是為什么和她擦肩而過的人群都要用那種憐憫的眼光看這個心如明鏡，與眾不同的女孩，為什么當身后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的時候她的肩膀會不停地顫粟，她是在害怕嗎？

“可是你真的沒有來�！焙Ｌ牡男牟煌５奶手�血液，夜幕下如同兩片顫抖的樹葉一樣顫抖顫抖，還是矛盾。

忽然耳邊傳來一陣驚喜的呼嘆，“看，流星雨�！薄奥犝f在流星下許愿是最靈驗的，親愛的，我們許愿吧�！薄�…

河水開始發(fā)出歡快的歌唱，歌聲中，一對對情侶站在護河欄邊雙手合十，連一閃即逝的流星也掩飾不住驚喜，發(fā)出的光芒照亮了他們幸福的臉。所有的人都靜下來誠心祈禱，所有的笑容都開始啟程，為什么當所有的人都靜下來的時候，她還是那么靜靜的走在街上，走的很穩(wěn)，然后她開始跨過馬路，然后……然后世界才仿佛真的全部安靜了下來。

萬莆呼吸沉重的看著潮流喧囂的街市，看著原本靜下來許愿的人們，看著漫天的流星雨，眼淚不知道痛楚地流了下來，他跪在地上，再也感知不到手心的溫暖，再也，看不到墨鏡里那雙瞳仁中的微笑。

5

不久，城市里飛揚著一份沉重的日報，頭條是“一年前因車禍失明的女子再遭車禍”。

后記

十年后，清明。萬莆捧著百合來到她的墳前。意外收到她一位親人給的禮物——

     親愛的，當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我肯定是離開你了，親愛的，你知道嗎？六年來我和你每一次邂逅，一次次相逢，我都銘記。生命里誰都會珍惜曾經(jīng)的擁有，每一次相逢更是一段刻骨。曾經(jīng)想過是否需要在經(jīng)歷過千百次的回眸后才會尋得那種感覺，可是現(xiàn)在如果真的讓我去經(jīng)歷那千百次的回眸，千百次的邂逅與相逢，那份癡情，那份刻骨，我寧愿選擇用生命去維持，用真情去延續(xù)。都說感情是嗜血的薔薇，吞噬掉相思人的靈魂，吞噬掉哀思者的骨髓，無法忘卻難以奢求，恬淡更不容挽留。

     那個秋天，在醫(yī)院度過的每一個日子，讓我感覺我的生命也就這樣輕輕凋零了，想起那曾經(jīng)熟悉的地方，那個曾經(jīng)不為人知的秘密，想起了那句曾經(jīng)感觸游魚，驚動蝴蝶的誓言：“前世我偎依在你的懷抱里，今生你消逝在我的淚水中�！毕肫鹉鞘煜さ牟菖_，熟悉的燈光，庭臺冷露，花徑風寒，亦怨，亦恨，亦盼，“淚天九曲黃河溢，恨壓三峰華岳低”癡癡情情，悲悲切切，唯有的或許只是那曾經(jīng)離去的相思，那牽牽掛掛的斷腸，那種曾經(jīng)熟悉而又難以言語的感覺。眼睛里流出的不是悲也不是怨，而是千年里難熬的等待，亦情，亦癡，亦怨，怨世俗的窘迫，怨世人的心專，怨那蒼天為何再續(xù)那段未完結(jié)的緣。緣淡么，從來情深又奈何會緣淡。“磐石無轉(zhuǎn)移”怎不會有那“蒲葦韌如絲”，悲悲切切，期期艾艾，哀哀怨怨……

     親愛的，我不在的日子，你要去尋找自己的幸福，尋找那帶著體溫的腳印，我對你的愛只有那幾句“縱然花謝花飛花滿天，對你的愛一眼萬年”�；ㄒ阎x，人已去，此情不變，“淚已盡，心已碎，真愛永遠”的承諾……

作者簡介

    肖靜，筆名靈魂獨舞，三楚�，F(xiàn)任盛世湘黔網(wǎng)主編，出版詩集《時間煮雨》《靈魂獨舞》，《我只記得我們相愛》被譽稱為矯情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