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訪新鄉(xiāng)賢
陳黎明：老馬識歸上雪峰
陳黎明（前右）與“瑤王”楊庭紅結拜兄弟，幫助修通瑤山路，讓山背花瑤古寨走出深閨。通訊員 攝
陳黎明在山背花瑤梯田。通訊員 攝
陳黎明（左）與民間藝人黃建德一起玩三棒鼓。通訊員 攝
湖南日報記者 金中基 胡宇芬 通訊員 夏喜衡
甲午馬年初夏，陳黎明與人合作出版《雪峰山之魂——穿巖山》畫冊，找歐陽斌寫序。歐陽斌欣然應允，寫下了《鄉(xiāng)愁難舍，老馬識歸》，或許是寄托了這位離開懷化多年的老書記的離情別緒，或許是對老朋友陳黎明回歸雪峰山的贊揚與勉勵。
“鄉(xiāng)愁，其實就是化不開的鄉(xiāng)情，是生命之根�！睔W陽斌在序中寫道，“時逢馬年，落葉歸根，有句成語叫‘老馬識途’，我把它改成‘老馬識歸’。意思是，每一個生命，都應該找得到回家的路，都應當珍惜生命之根�！�
1.“我就是個山里人”
連綿的雪峰山脈，在溆浦縣一個叫統(tǒng)溪河鄉(xiāng)的地方念了幾句魔咒，隆起了鬼斧神工的穿巖山。陳黎明住進穿巖山上的木屋，至今已是第16個年頭。
5月的穿巖山，依然寒意襲人。記者走進陳黎明的堂屋里，一張斑駁的八仙桌下，紅紅的炭火燒得正旺，抬頭是一塊塊熏黑的臘肉，幾只狗來回晃悠。
“我就是個山里人�！眱啥鹊巧虾鷿櫲蛉A人富豪榜，陳黎明喜歡的還是住小木屋，吃紅薯飯，睡木板床。
在懷化，陳黎明是個傳奇。
當過伐木工，做過小工，當過兵，下過崗，他沒想到，與3個戰(zhàn)友籌了3萬元錢養(yǎng)豬，卻成了氣候。幾年后成立大康牧業(yè)公司，并一舉在深交所上市。當時，流傳他的一句名言：“把豬當人養(yǎng)�！�
與員工一起挖魚塘，睡運豬的火車皮，也沒有給自己買專車。創(chuàng)業(yè)之初，陳黎明吃得苦，“摳”也出名。有一次上長沙辦事，請幫忙跑腿的市長在地下室吃了幾十元飯菜。他卻說：“我這是保護官員�！�
2013年，他退出大康牧業(yè)董事長職務時，輿論一片嘩然，人們的驚異與當初陳黎明不當外貿經(jīng)理下崗辦豬場是不能同日而語的。
更讓人想不到的是，這個當時個人資產(chǎn)在胡潤排行榜位列湖南前三的人，不去大城市或國外盡享奢華，而是一頭鉆進雪峰山腹地的穿巖山。
多年前買下的山間小木屋，過去只是節(jié)假日來此小住，現(xiàn)在真正在這里住下來，不走了。當然，他不只是回歸山野，安享清福。他說，他是一個戰(zhàn)士，永遠沖鋒不止。他成立了雪峰山生態(tài)文化旅游公司，開始第二次創(chuàng)業(yè)。
“兒時，我曾在父親下放的穿巖山生活過近10年。這里的貧窮落后在我心里烙下了印記，這里奇特秀美的自然風光讓我難以忘懷。”陳黎明是個念舊的人。
在一些人的眼里，陳黎明似乎有點“哈”。陳黎明是土生土長的溆浦人。在溆浦話里，“哈”就是傻氣的意思。
“哈山哈人有哈福，善心善舉得善報�！边@是陳黎明自撰的一副對聯(lián)，并把它懸于山門。
不以“哈”為恥，反以為榮，陳黎明的微信號，也取名“哈協(xié)主席”。
在陳黎明心里，雪峰山是家鄉(xiāng)人民的寶山。要把山里的寶挖出來，讓大家不再守著寶山受窮，自己當個“哈”人也值得。
2.“雪峰山文化，已經(jīng)浸入我的骨髓里”
爬上雁鵝界，木樓里正在玩三棒鼓。我們一行趕去看熱鬧。陳黎明湊上去，一邊敲鑼，一邊高聲大唱，與一個打鼓的、一個舞小刀的，玩得盡興。
三棒鼓是雪峰山一帶特有的民間藝術。打鼓的人通常要同時使用三根同樣的棒，一手持一根有節(jié)奏地擊鼓，另外一根拋向空中，這樣邊打邊接，邊接邊唱。
“小時候，經(jīng)常能看到三棒鼓表演�！标惱杳髡f，他也拜過師，跟一些民間藝人跑過江湖場子，所以現(xiàn)在還會一點點。
陳黎明記得，辰河高腔劇團演員就住在他家隔壁，因為喜歡聽高腔，時常跟著劇團演出。如今，陳黎明還能吊幾嗓子。
可是，這些優(yōu)秀民間藝術正在銷聲匿跡，離我們遠去。
2002年春節(jié)，想感受一回兒時舞燈熱鬧勁的陳黎明，是在農戶的豬欄里找到的龍頭。他請篾匠趕制龍身、龍尾、蚌殼燈，又找來會舞燈的好“角子”，再找來年輕人排練，過了把舞燈的癮。當?shù)卮迕裾f，這比打麻將、買碼要好得多。
雪峰山文化起源于商、周，民間藝術尤為斑斕多彩，陳黎明對其中有的瀕臨絕跡憂慮痛心。他出錢出力組建了雪峰文化研究會、龍?zhí)睹袼孜幕芯繒M織專家學者研討高廟文化。他要找回雪峰山的魂。
龍?zhí)稛粑幕�，是“龍�(zhí)锻馍标惱杳飨胫卣竦拇髴�。粗獷威猛的龍燈、美麗優(yōu)雅的鵝頸燈……品種有10多種。被譽為“斯文燈”的蠶燈，生動又細膩地表現(xiàn)了春蠶的雍容神態(tài)和嫻靜的生活習性，特別是幾十串“蠶燈”云集在廣場表演“上桌”“上樹”時，將人帶入夢幻似的境界。
“龍?zhí)稛舨铧c要滅絕了。陳黎明把它復活了。去年陽雀坡古村落臘八節(jié)那天，來自長沙、邵陽、懷化等地的上萬游客，欣賞了板凳龍、草把燈、蠶燈等匯聚的大燈會�！饼�?zhí)睹袼孜幕芯繒䲡L諶洪琪對記者說，這是多年未見的燈會盛況。
龍?zhí)吨两癖Ａ袅?0多座祠堂，都成了陳黎明眼中的寶貝。只要宗祠有活動，他都出錢出面參與支持。
失落在民間的漁鼓、木腦殼戲等文化遺產(chǎn)的傳人，陳黎明走鄉(xiāng)串寨找回來。每人每月補助600元，有演出再每次補助200元。
2014年初的一天，陳黎明在統(tǒng)溪河鄉(xiāng)玩雜耍的侯祖六引路下，去10多公里外的羅子山拜訪漁鼓師傅。老人80多歲了，年輕時還去北京參加過表演。當天兩人爬了4個小時山才到老人的家。陳黎明當場錄下了老人的唱腔，摘抄了好些漁鼓歌詞。下山后，一支11人的漁鼓藝術表演隊成立了。
60歲的黃建德，平時是理發(fā)師，有演出就成了漁鼓師。
年近古稀的諶賜榮，是木腦殼戲家傳第五代傳人，今年1月開始享受雪峰山旅游公司補助，演出也多了起來。更高興的是，兒子想學了。
“流芳千古的雪峰山文化，已經(jīng)浸入我的骨髓里�！标惱杳髡f，這些民間老藝術家生活貧困，樂于堅守，他們就似我的父輩永遠值得尊敬！
山水無言，文化為魂。沉默多年的雪峰山，因為文化的復蘇又靈動起來。
3. “你是我們這里的大恩人啊”
2015年農歷正月初二，溆浦縣山背花瑤古寨40多人，穿著民族盛裝，牽著山羊，挑著錦雞、美酒，到陳黎明家拜大年。
翌日，陳黎明便帶著全家去瑤寨回拜。大碗喝酒，還和“瑤王”楊庭紅結拜為兄弟。
今年春節(jié)，像約好似的，兩兄弟又相互串門拜大年。
這都是一條路修來的情緣。
山背花瑤古寨，“良田美池，雞犬相聞”，如避世桃源般古樸寧靜。以3萬畝原始梯田之雄奇和獨有的花瑤文化著稱，卻因為少條公路，曾和外界隔絕了幾千年�！案呱礁呓绾猛臁�，盡管高鐵通到山下，要進山也是難上加難。
2014年夏天，陳黎明第一次來到瑤寨�！艾幫酢睏钔ゼt家的廁所，就是一個糞桶，使用時糞水濺起好高。臨近晚上，同行的人都說“走了算了”。陳黎明說“必須住”。
第二天一早，看到客人們都在，“瑤王”80多歲的母親哭了。
陳黎明當場拍板：“我給瑤寨修條路�！�
一年多后，一條投入近千萬元、20多公里長的水泥大道，終于通進了瑤山。“坐高鐵看花瑤梯田”成為四面八方游客的向往。
陳黎明又說服花瑤姑娘走出家門，成立花瑤文化藝術團，請來老師培訓。藝術團從家鄉(xiāng)演到了北京，演到了首屆世界旅游發(fā)展大會。聯(lián)合國旅游組織秘書長塔勒布·瑞法依先生當場穿上送給他的花瑤背心，一起載歌載舞起來，并大聲地說：“花瑤姑娘太美麗了，花瑤文化太神奇了。我要馬上飛到雪峰山，去花瑤古寨做客！”
由50多位婆婆媽媽組成的挑花藝術合作社，也在瑤寨家門口大秀手藝，去年收入50多萬元。
奉蘭香，年輕的山背花瑤省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已決定從深圳返鄉(xiāng)加盟。
一位省領導來考察旅游扶貧“雪峰山模式”，正在小溪里洗腳的陳桂珍大娘，不認得省領導，卻拉著陳黎明手說：“你是我們這里的大恩人啊。要不是你帶著大家搞旅游，雁鵝界這地方，鬼都不會來�！�
陳黎明累計用于扶貧幫困的資金達7000多萬元，受益群眾20萬人。
問陳黎明關于財富的事，他喜歡說：“子孫不如我，留錢做什么？兒女若強我，留錢做什么？”
■人物檔案
陳黎明，1962年2月出生于湖南溆浦。當過兵，下過崗。擔任湖南大康牧業(yè)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12年，曾榮獲“全省帶領農民致富奔小康領軍人物”“最受尊敬的上市公司董事長”等稱號�，F(xiàn)為湖南雪峰山生態(tài)文化旅游有限責任公司董事長、湖南省慈善總會副會長。致力于挖掘雪峰山民俗文化，發(fā)展鄉(xiāng)村旅游，打造了陽雀坡古村落、穿巖山森林公園兩個國家級3A景區(qū)，探索出了旅游扶貧的“雪峰山模式”，得到省市充分肯定。他投入7000多萬元用于雪峰山扶貧，獲得第九屆中華慈善獎“最具愛心捐贈個人”提名獎，是湖南省唯一個人獲獎者。
■采訪手札
回歸山野出奇崛
金中基
很多年前，陳黎明同我說，年紀大了要回到山里去。當時認為只是玩笑而已。后來，他真的在山里買了小木屋，逢節(jié)假日回來小憩。這幾年他是真的歸隱山林了！
“我就是個山里人�！标惱杳飨矚g這樣介紹自己。不了解的人，還以為他說風涼話，也頗有微詞。
說自己是“山里人”，還真不是陳黎明故意“顯擺”。這次采訪的幾天中，一個深刻的感受是，陳黎明真正地融入了山里，有點回歸自然的境界。
他的穿著與古銅色的膚色，與當?shù)厝藳]有什么不同。他能走幾十里山路不歇氣。到村寨，老百姓都認得他，他也能叫出一些人的名字，人們跟他打招呼說話很隨便，沒有什么顧忌。他與穿巖山“祥婆”、花瑤古寨“瑤王”，稱兄道弟，大碗喝酒，好得不得了。四季農事，犁田打禾，他也都會幾下。當?shù)厝苏f，陳黎明和他們一樣，合得來！他已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雪峰山人，深深地扎下根。談起他這個“新雪峰山人”，他落根的理由也很充分：“一是對雪峰山有感情，二是雪峰山生態(tài)民俗文化是辦旅游的珍貴稀缺的資源�！�
兒時跟著父親下放到這大山里，那份鄉(xiāng)愁與眷戀讓他從此縈繞牽掛一生。他把這里的鄉(xiāng)親當親人。記得有一年，那時他的企業(yè)辦得還不大，他找我?guī)兔o鄉(xiāng)鄰家的小孩在長沙尋個事做，那個勁兒就像為自己孩子辦事一樣。當然，現(xiàn)在的他幫鄉(xiāng)親慷慨大方，一擲千金。也難怪，他在當?shù)氐挠绊懭绱舜�，老百姓把他當恩人，不認得領導只認得他。山里人是最實誠的，你對他好，他舍得把心肝掏給你。
愛山里的人，才會愛這大山，這片土地。在湖南，雪峰山是名山大麓，有奇絕的風光，更有瑰麗的文化。這些年，陳黎明在大山里淘了不少好“寶貝”，把雪峰之魂舞動了。多年不見的龍燈，瀕臨絕跡的漁鼓，岌岌可危的宗祠文化，國家級非遺“花瑤挑花”，這些傳統(tǒng)民族文化又復活重現(xiàn)。老百姓說陳黎明是“大好人”“大賢人”，是當之無愧的。
回歸雪峰山二次創(chuàng)業(yè)，陳黎明把當?shù)氐墓娲壬谱銎饋�，老百姓支持他；把民族文化挖掘傳承，又促進了旅游企業(yè)的發(fā)展，可謂相得益彰。與傳統(tǒng)鄉(xiāng)賢不同的是，他不是純粹地不求回報，而是在做企業(yè)的同時，通過道德的影響感化人，憑借文化的力量成風化人。從這個意義上講，陳黎明堪稱新一代鄉(xiāng)賢。
陳黎明好一口酒，時常喝得臉紅面光，有時也說一些似是而非的酒話。身體魁壯、血脈賁張的他驕傲地說自己是年輕人的血管，乍看的確怎么也不像個玩文的。但他小時候就拜師學過戲，如今興起也能唱一段辰河高腔。與鄧宏順、張家和、柴棚一幫懷化籍文人打得火熱。在王躍文的《國畫》當紅之時，他對我說，要寫一部《豬場》。至今問起，知尚未成稿�？伤麑懺谘┓迳降拇笞�，又莫不令人驚嘆感佩！
■眾說新鄉(xiāng)賢
“雪峰山，將更加美麗”
我與黎明也多年沒聯(lián)系了，但卻始終記得，當年他在實業(yè)做得并不很大的情況下，跟我去過回春村，為老百姓捐助了5萬塊錢，用來購買良種母豬。這件事，村民是領情的。
我始終堅信，最新最美的文字和圖畫，不是寫在書上，畫在紙上，而是鐫刻在大地之上。黎明決定這樣做，相信還會有更多的人這樣做。
——摘自省政協(xié)副主席歐陽斌為《雪峰山之魂——穿巖山》畫冊所作序言
正值傳統(tǒng)端午節(jié)，我與上海世界觀察研究院院長于向東、上海紀源資本管理合伙人卓福民專程來到湖南雪峰山考察。這里山好，水好，人好，空氣好，食品好，風景美，文化奇！陳黎明這幾年把雪峰山搞得風生水起，深感佩服。我相信：雪峰山，因陳黎明而更加美麗。我們將發(fā)起成立“雪峰山旅游發(fā)展基金”。我也向當?shù)卮壬茣栀浟?00萬善款，用于扶危濟困，支持陳黎明的旅游扶貧慈善行為。
——上海鵬欣集團董事局主席姜照柏
那些舞動的燈，婉轉的高腔，祭祀的場景……都構成了黎明心理結構中重要的文化元素。他第一個考慮的就是如何讓這些充滿魅力的民俗“活”起來，成為老百姓的精神家園。他推進精準扶貧和旅游結合，他的扶貧工作有時候優(yōu)先他的基礎設施建設，他固執(zhí)地要用旅游產(chǎn)業(yè)帶動他的鄉(xiāng)親們致富。因此，黎明是一個新時代的新鄉(xiāng)賢。
——吉首大學教授張建永
陳黎明首先是一個共產(chǎn)黨員，順天時、重實干、合民意。合田村的人見了他，說活菩薩來了，為什么不早點來哦，就盼著他帶大家脫貧致富呢。合田村姜家院子的文物鴛鴦井，以前擺放了抽水機，水面漂著機油，連著20多根管子，陳黎明看到后，說這是個寶貝，趕快保護起來。鎮(zhèn)上老習武堂損壞幾十年了，最近他也修復了。
——溆浦縣黃茅園鎮(zhèn)合田村村民、姜族理事會副會長姜定赳
我認為鄉(xiāng)賢精神就是積聚鄉(xiāng)愁、回報鄉(xiāng)親、建設鄉(xiāng)梓。陳黎明是當之無愧的鄉(xiāng)賢。他用旅游開發(fā)為文化龍?zhí)兜慕ㄔO搭起金橋指明方向，帶動了一批小鄉(xiāng)賢傳承鄉(xiāng)賢精神，他將文化基因、鄉(xiāng)賢精神與脫貧致富結合，受到老百姓愛戴。
——雪峰文化研究會民俗分會名譽會長姜慶華
陳黎明是成功的企業(yè)家，也是資深文化人和開明慈善家。我和他接觸一年多來，深深感到他是龍?zhí)段幕聵I(yè)的守望者、挖掘者、傳承者和發(fā)揚者。如果不是陳黎明來了，陽雀坡古村落的房子就要垮了。
——龍?zhí)睹袼孜幕芯繒䲡L諶洪琪
